广岛与长崎核爆70周年:对核爆炸后果的反思

2015-08-04
广岛与长崎核爆70周年:对核爆炸后果的反思
广岛,原子弹爆炸圆顶屋残骸。 Photograph: Trevor Dobson / Flickr

为纪念广岛、长崎核爆炸70周年,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主席彼得•毛雷尔以及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主席兼日本红十字会会长近卫忠辉于2015年2月11日对广岛进行了访问。近卫忠辉主席在一名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代表的陪同下于次日访问了长崎。访问结束后,二人接受了采访,他们反思了核武器使人类付出的代价,并介绍了国际红十字与红新月运动(以下简称"运动")在奥斯陆、纳亚里特、墨西哥和维也纳举行的几次"核武器的人道影响会议"上发表的观点,以及核裁军面临的挑战。

"运动"一直积极呼吁彻底消除核武器,近年来尤其如此。彻底消除核武器在当前为何变得如此重要?

近卫忠辉:非常感谢能有机会让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和联合会携手共同应对这一重要议题。广岛核爆甫一结束,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就开始为那些需要帮助的民众提供援助。在随后的数年间,越来越多的国家红会也以各种方式参与进来,包括对广岛进行访问。我们已将核裁军变为整个运动的一项议题,并将继续推进此项工作的开展。

核攻击使我们认识到核武器爆炸时释放的热量和爆炸力所具有的毁灭性力量。时至今日,我们还能看到核辐射对幸存者造成的毁灭性的和长期的影响。今天,幸存者的平均年龄已接近80岁,在今后的岁月中为他们提供照顾将变得越来越困难。我们可以借助这个重要的周年纪念向全世界传达这一信息。

彼得•毛雷尔:距离广岛和长崎核爆炸已过去70年,核裁军的承诺依然未能兑现。鉴于当今核武器储存量,寻找能够将这一承诺落实为具体行动的方法显得尤为迫切和重要。近年来,推进核裁军的机遇已然出现。我们一定要充分利用这些机遇,努力探寻能够切实将现有承诺转化为有意义的实际行动的途径。

通过关注核武器的人道影响及其对国际人道法的影响,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和"运动"强调了对核武器采取行动、加大力度禁止使用核武器并彻底消除核武器的理由。我们清楚,完成这项工作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是,鉴于核爆炸带来的惨痛人道后果以及核武器今后可能被再次使用的风险,对我们而言,推动所有国家共同采取行动至关重要。

为了进一步推动这项工作,"运动"将在一向被视为具有高度政治色彩的核裁军辩论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近卫忠辉:核裁军辩论一向是在浓厚的政治氛围中进行,但是这不应妨碍我们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正如该"运动"一直强调的,我们更关心人道后果而非政治影响。我们传达的强而有力的人道信息是核武器让人类付出的惨痛代价以及我们能否充分救助核爆炸受害者,这些至关重要,而且有助于改变决策者的理念。 我们相信这些信息应该可以使决策者了解情况,从而对政治议程产生影响。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运动"必须继续关注使用核武器的人道后果。 许多组织已经从不同角度为实现全面裁军的目标努力,我们"运动"也要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加强合作。

2011年,"运动"决心努力彻底消除核武器。那么,自2011年以来,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联合会以及国家红会都采取了哪些行动呢?

彼得•毛雷尔:在奥斯陆、纳亚里特和维也纳举行的3次关于核武器人道影响的会议上,国际社会曾展开一些关键性讨论,红十字国际委员会都参与了讨论。在访问广岛期间,尤为触动我的是幸存者对于这一爆炸的描述。当仔细聆听他们的叙述时,会发现他们涉及到了在这些会议上讨论的核武器带来的人道后果的各个方面。

使用核武器具有不分皂白的性质。我们已经看到其对平民居民和军事人员的影响是相同的。正因我刚才提到的三次会议,我们现在能更好地了解全球范围内的人道后果,特别是对食品生产和环境的潜在影响。这促使我们进一步深化工作,在国际人道法框架内重新审视我们对核武器的看法。

这几次会议使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与联合会能够把自己的观点带到关于核裁军的辩论中,我们的观点是基于"运动"1945年在日本开展的工作以及之后为解决核爆炸幸存者长期需求所开展的工作。"运动"所带来的信息和视角是不容忽视的。鉴于过去几十年中关于核裁军的讨论主要基于军事战略的考量,这种人道视角为开展其他方面的讨论创造了可能性。

2013年,"运动"通过了一项关于核武器的四年行动计划,在核裁军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该计划概述了各国红会可在其各自国家开展的、旨在加强对核武器相关问题认识的活动。 基于这一行动计划,国家红会将更加积极参与此项工作。许多国家红会已就核武器问题同各国政府、议会和新闻界展开对话,以期创造一个良好的氛围,可以通过人道影响加速核裁军讨论。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一直与国家红会紧密合作,支持他们在该领域的努力。

近卫忠辉:核武器具有不分皂白的性质,可能造成严重的破坏,并且在爆炸后的几十年乃至几代人中持续造成死亡和苦难,因而对于"运动"来说,核武器无疑是一个重要议题。

核武器的使用会在国际人道法方面引发严重问题,但仍有人坚持认为使用核武器在法律上是正当的。对此我有截然不同的观点,特别是听了广岛和长崎核爆炸幸存者和失去亲人的民众的回忆之后,看到仍有民众忍受着核爆炸对其身心健康造成的痛苦之后,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很明显,核武器必须被永久消除。很多人可能只是在理论上明白这一点,他们只有亲自到广岛和长崎,聆听幸存者的讲述,或许才能更好地理解我们所讨论的内容。

正如四年行动计划中所指出的,联合会通过不同的形式执行该项决议。首先,联合会发挥一贯的协调作用,适当协助国家红会开展工作。联合会为国家红会提供了参与多边会议的平台,例如最近在维也纳举行的关于核武器人道后果的会议,并确保各方能够听到他们的呼声,特别是在应对核爆炸的人道援助方面缺少足够能力或方案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在与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就此问题继续密切合作的基础上,联合会还将大力支持国家红会的国际网络,该网络积极推广了"运动"在核武器问题上的立场。此外,联合会还确保及时交换已采取的和即将采取的行动信息,以及核武器相关专门机构的工作情况。

考虑到世界可能有一天不得不应对另一场核爆炸,若果真如此,在备灾、灾后应对与恢复方面,"运动"在全球的作用是什么?

近卫忠辉:即使是为应对一次核爆炸,相关准备工作也很难做到充分周全。无论在灾后应对阶段采取何种努力,核爆炸瞬间都会造成巨大的伤亡和损失,导致无法有效开展人道应对工作。大量基础设施会遭到摧毁。爆炸附近的急救人员很可能自身就是受害者,各种物资和设施也可能被破坏,核辐射使急救人员无法立即进入受污染地区。大多数国家以及我所知道的所有人道组织都无法应付这种情况。

彼得•毛雷尔:这是一个有趣的讨论,因为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对在核爆炸之后能否充分满足受害者需求表示严重怀疑。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从广岛的经验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也试图更好地了解国家红会、相关组织以及各国当前在应对核灾难方面的准备程度。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们通过一系列研究得出结论认为,以国际和大多数国家现有的能力,是无法充分应对使用核武器后所可能发生的情况的。

有些人可能会对我们的评估提出质疑,或者认为应对这样的重大灾难总是有可能的,但是这个观点的前提是核武器的使用规模非常有限。忠辉主席和我本人都认为一旦使用核武器,其使用规模不会是有限的。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一旦使用了一枚核弹,会有更多的核弹投入使用。人们必须对人类能否应付这一情况持严重怀疑态度。

同样重要的是,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不应将应对核武器对人类的影响的责任转嫁给人道组织,并说"我们的任务是做出战略性的军事考虑,你们的任务是应付核武器对人类的影响。"我们想提醒各国,这种武器一旦被使用,其破坏力和对健康、粮食以及环境造成的长期影响将不可能通过事先的准备加以化解。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和日本红十字会均对广岛和长崎核爆炸的应对工作提供了援助。根据你的经验和听取的证词,你认为这场核爆让我们对受害者的需求有了什么样的了解?

彼得•毛雷尔:这些幸存者的回忆很好地说明了我们从宏观上谈到的问题。每个幸存者都描述了核爆影响的一个侧面:高温、高压、辐射、以及寻求援助的困难。特别是援助的能力严重受损,因为救援人员与其他人一样遇难或受伤。未能有效予以应对的原因并非缺乏救援的意愿,而是缺乏救援的能力。幸存者的回忆中也包含了一些极为形象的描述,比如人们冲向医院寻求治疗然而医院已经被毁坏,医生和护士已经死亡,药物也受到了辐射污染。这些证词突出地体现了核炸弹的破坏性。

近卫忠辉:一条极为重要的经验就是,在核爆炸发生之后很难立即提供充分的医疗服务。在广岛,日本红十字会医院恰好离爆炸中心非常近,但幸运的是该医院是少数几家未遭到摧毁的医院之一。幸存的医生和医务人员都被动员起来。长崎的情况也是如此,许多由红十字会培训的护士很快就被派往各个医院。他们与其他医务人员一起救助了许多人。后来,邻县的医疗人员也加入了进来帮助挽救受害者。但是他们并不了解暴露于高强度辐射中的影响。他们开展工作时,既没有必要的防护设备和药品,也不了解应如何对受害者进行治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并未对处理此类事件做好准备。他们充满善意、动力十足,但能做的太有限了。

听广岛核弹爆炸幸存者的讲述时,最令你惊讶的是什么?

近卫忠辉:广岛和长崎的幸存者告诉我们,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内。但对许多幸存的人来说,这几秒钟却影响了他们一生。事实上,由于严重的社会歧视以及延续到下一代甚至下几代人的创伤,他们可能都不愿提及那段经历,因而目前仍不清楚幸存者所有的长期需求究竟是什么。

今天早上有一位幸存者告诉我们,他的父母是核爆炸的直接受害者,但他们不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觉得如果说出了实情,他们的儿子将难以找到结婚对象。人们对原子弹爆炸的

受害者有一些偏见,因为他们可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辐射。

彼得•毛雷尔:这一点应当引起注意,因为很久以来,我们只专注于核武器对人身体造成的损害,因为这是最直观的长期影响。在听取幸存者的经历时令我深有感触的是核武器造成的社会心理影响——他们在战争期间经历的心理创伤以及在之后的岁月所遭受的歧视。这些是我们在更广泛的武装冲突背景下刚开始讨论的重要问题。我们以前一直关注战伤者的直接身体损害,但随着我与幸存者的接触越来越多,我对战争创伤的另一个层面也愈加关注,即像核武器这样的特殊武器造成的社会心理影响远未得到有效解决。

在近期的会议和其他论坛上,许多国家对核武器的人道后果提出了关切。"运动"希望看到各国为确保决不再使用核武器采取哪些具体行动?

彼得•毛雷尔:当今,各国可以采取的最好行动就是履行现有义务,并参与协商缔结一项或一套具有法律约束力的禁止核武器使用同时实现全面核裁军的协议。实现这一目标有多种不同方法,并且,若要务实一些的话,该方法应尽可能地体现包容性。作为一项"运动",我们不会就协议的具体内容、达成协议的时间框架或者应改进的方面提出建议,因为这些是各国的责任。但我们强调并将继续强调,任何此类文件都必须达到禁止使用核武器并彻底消除此类武器的结果。

"全球零点"运动已不再是激进的呼吁。即使是联合国安理会也已经确认其将致力于构建一个没有核武器的世界。问题是我们如何能够推进核裁军,并开启一个可以达成协议的进程。现在各国应尽一切可能达成一个或一系列协议,并应为实现这一目标制定一个时间表。

在核武器被彻底消除之前,各国,特别是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及其盟国,必须为降低核武器爆炸的风险采取更多措施。他们必须为减少核武器在军事计划、军事学说和军事政策上的重要性做出更大努力,这样就能减少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弹头数量。许多此类措施源于长期的政治承诺,特别是2010年《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行动计划,这些都应作为当务之急加以落实。

近卫忠辉:还有一些国家坚持认为核武器作为一种威慑力量,是一种"必要的恶"。但在我看来,在不违反国际人道法的情况下使用这种武器是非常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因此,没有必要保留和生产必将违反法律的核武器,而更好的办法就是努力消除这些武器。当然,"运动"在这方面发挥的作用是鼓励拥有核武器的国家考虑使用核武器的人类代价,并尽全力推动核裁军,从而扩大无核国家网络。

除此之外,"运动"还向国际社会传递了哪些重要信息?

彼得•毛雷尔:作为一项"运动",我们希望将关于核武器的人道影响的讨论纳入到具体的谈判之中。我们已经对这种影响进行了研究,并将报告提交给了各国。现在应由各国接手,以我们和其他各方提供的资料为基础,通过谈判寻求一个解决办法。我们所知道的一些可选方案是:现有的禁止核试验条约、核不扩散条约、双边核裁军协议。实现彻底核裁军的目标不是一个单一措施可以实现的,而是通过将所有可能的方法巧妙结合起来加以推进。在过去的三年中,已有150多个国家和许多民间组织对"核武器的人道影响大会"做出贡献,有鉴于此,我们期望这些关切得到认真对待,期望各国,包括拥有核武器的国家,都能够积极思考哪些措施或者如何将措施结合起来能够推进禁止核武器和实现全面核裁军的进程。

当一些人在谈论核裁军的时候,而另外一些人却说核武器仍然是有用的,这一进程就会陷入毫无成果的僵局,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至关重要,否则我们将不能向前迈进。我们有不同的观点和方法,彼此之间不易达成一致乃天性使然,但在国际政治上,时机和努力总是最重要的(不可或缺)。当人们对最终目标能否实现发生分歧时,可以随时回到起点重新开始。我们不打算毕其功于一役。我们不应试图立即制定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而应鼓励采取更具体的行动,促进实现全面禁止核武器和实现核裁军的目标。

近卫忠辉:作为一项"运动",我们通过决议和行动计划,呼吁决策者就废除核武器达成协议。也许部分决策者还没有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们也正在通过国家红会来影响决策者的决定。一些国家红会可能会认为这个问题过于敏感,但这是整个"运动"所关注的问题,所有"运动"的组成部分都应为此做出努力。有关核武器的人道影响的会议与其他相关论坛也是吸引国家红会和各国政府兴趣和关注的好机会。

彼得•毛雷尔:很重要的是,认识到从具体的人道视角来看待核武器与务实地讨论如何禁止和彻底消除核武器之间并不矛盾。国家红会、联合会和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并不认为我们的视角是唯一的,但作为人道组织,我们必须关注人道方面的工作。遗憾的是,有人以安全问题为由反对消除核武器,导致目前我们在禁止和消除核武器方面的工作受阻,他们认为这个世界太不安全,其他人还拥有核武器,认为核武器是一种威慑力量,而且恐怖分子可能会获得这些武器等等。我尊重这些观点。这些是军方不得不提出的观点。但我们已经做了研究,并从过去的经验中了解到核武器人道影响的实际情况。特别是鉴于在奥斯陆、纳亚里特和维也纳举行的会议上新提出的信息和研究报告,我期望世界各国领导人认真考虑核武器的人道后果;在法律和政策上对这些武器进行重新评估;并采取具体举措推动核裁军进程。

近卫忠辉:一些国家仍然使用威慑效应这一论点来反对核裁军,这一论点在冷战时期或许是成立的,因为当时双方都坚持认为需要用核武器进行自卫。但如今,冷战已然结束,我们生活在一个核技术不断扩散的世界里,令我们感到担忧的是,非国家参与方掌握核技术。因此,应当将禁止和消除核武器作为国际事务的当务之急加以推动。我们的"运动"可以在强调人道方面发挥重要的作用,从而进一步推进禁止使用核武器的全球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