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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中的女性:永远在等待的母亲季扎

1995年7月的一天,季扎失去了一切。她失去了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

这三个人再也没有回家。和其他斯雷布雷尼察的妇女一样,季扎在集体墓穴被发现时也抱有一丝幻想。墓穴里挖掘出几十、几百、几千具遗体---都交织缠绕,粘连在一起,无法获知姓名。无论是成人还是少年,都在七月的炽热中死于冷酷的处决。而就在几周之后,《代顿协定》签署,结束了前南斯拉夫的这场恐怖的冲突。季扎的两个儿子阿兹米尔和阿尔米尔,在战争爆发时分别是13岁和17岁。像其他男孩子一样,他们也被迫辍学。失踪的那天他们分别是17岁和21岁。

季扎对于儿子们和丈夫的命运仍然抱有幻想。然而,只要没有看到证明他们死亡的证据,她就会继续努力寻找真相。他们是否在世,还是已经长眠?他们是聚在一起,还是天各一方?她天天都坐在窗前向外望,希望他们能回来,有时也会在从未打开的房门边哭泣。她基本不敢外出,而是几乎隐居在这个安静的空房子里。她也不再做饭了。做饭还有什么意义呢?

季扎的状态很差。她始终在等待。有时出现一丝丝荒诞的希望,稍稍缓解了她的焦灼。但这等待一直在啃噬她的生命。什么消息都没有,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这样她就无法哀悼。她能够望向何处?她能够去往何方?

她能在哪里祈祷呢?季扎想要知道阿兹米尔、阿尔米尔还有丈夫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斯雷布雷尼察其他妇女一样,只是想知道而已。毕竟,她有权知道真相。

在这整段时期内,来自国际失踪人员委员会与失踪人员研究所的调查人员和法医专家一直都在给从集体墓穴挖掘出来的每一套遗骸编目,进程缓慢,过程艰辛。团队一点一点将可怕的谜团碎片拼在一起。

当然,阿兹米尔、阿尔米尔和他们的父亲也是这谜团的一部分---这也是季扎害怕听到的消息。这漫长的六年来,她一直在等待消息。季扎的"儿子们"始终列在失踪人员名单中。不是死亡,而是"失踪"。

然而,2001年的一天,红十字国际委员会邀请季扎去翻看一本不同寻常的厚重照片图册---这是集体墓穴中随遗体发现的个人随身物品目录。法医专家称其为生前数据的汇总。这份材料出示给家庭成员看,理论上讲,是希望有人能够认出其中的物品,比如一件衣物或珠宝,从而加快辨认物品主人的进程。

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已授权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继续以这种方式开展工作,来增大辨认遗体的机率。

在某些情况下,他们的务实方法的确取得了一些进展。季扎把图册从头看到尾,全神贯注于那些灰暗而微小的物品。这儿有一只扭曲的鞋,那儿有一件依稀辨认得出是背心的东西、一块烧焦的手表,或是一条灰绿色的链子。她希望自己不要认出任何东西来。最后她没能认出一样东西,感到如释重负。她也拒绝提供血样用于DNA检测。她非常害怕发现真相,害怕儿子和丈夫不再被列为"失踪人员",而是"死亡人员"。

2007年,她终于同意提供DNA 样本进行检测。几个月之后,专家确认已经找到了她其中一个儿子的遗体。但无法辨认出那到底是阿兹米尔还是阿尔米尔。后来,她收到确认消息说她丈夫也去世了,找到了他的一根胫骨。三年后,2010年,第三具遗体也辨认出来了。

那时,季扎也能分辨出两具儿子的遗体各自属于谁了。

2001年,尼克·丹齐格用白纸黑字记录了季扎的故事,向世人突出强调了失踪人员这一问题,以及这给那些仍然在世的人,在等待、寻找或者是盼望亲人归来的人带来的伤害。

她向尼克讲述了她的生活,等待时的煎熬,让他看到包围着她的空虚。他们一起去了斯雷布雷尼察北部的波托查里,参加纪念堂的落成典礼。这里可以供大家缅怀追思,哭泣祈祷。季扎和其他妇女一起,给石碑揭幕并亲吻石碑,因为每个妇女都仿佛看到了她们的儿子。季扎亲吻了阿兹米尔和阿尔米尔。2003年,纪念堂翻修扩建,列出了在斯雷布雷尼察事件中所有丧生和失踪的人员的名单。这是一轮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巨大新月,刻有8234个名字。波托查里也是一座公墓,每年都有新辨认出的遗体埋葬其中。

10年后,季扎依然住在斯雷布雷尼察那座安静的空房子里。

她的日常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依然期盼着有一天,她的儿子可能会回家吃晚饭。她依然随身带着一块在她家废墟中找到的烧焦的大理石当作纪念。这块大理石以前是阿兹米尔和阿尔米尔的。2010年7月,她坚持要求尼克去拍摄三具遗体送返并安葬于那座大纪念公墓的过程。那时距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已有15年了。

波托查里目前有3500多座坟墓。

照片版权:CC BY-NC-ND / ICRC / Nick Danzi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