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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政治的手术刀与呼吸机

浓烈的血腥味和人肉烧焦的恶臭总是在我记忆中挥之不去;午夜梦回,梦中总是闪现出身受重伤,惨不忍睹的大人和孩子。

我是一名战地外科医生。二十多年来,我不停地在为那些被地雷和炸弹严重炸伤,或是满身弹痕的伤者缝合伤口。在我工作过的众多饱受战争蹂躏的国家中,乌干达、索马里、阿富汗、利比亚、叙利亚、也门不过是其中一部分。

在所有这些国家里,我不停地给源源不断的战伤患者做手术,涉及从头到脚各个部位。我曾在最为简陋的条件下进行手术,也曾冒着枪林弹雨继续工作。我始终都记得炸弹、地雷和子弹威力巨大,能对人体内部造成极大伤害。处理这类创伤需要大多数医学院校都没有讲授的特殊医学专业知识,它被称为"战伤外科学"或"战伤处理"。

随着这一地区武装冲突的激增,年轻的医护人员在职业生涯初期就越来越多地接触到各种战伤。在以色列或加沙主要医院工作的30岁左右的医生通常都已经历过大量伤员涌入的情况,并处理过一系列的恐怖创伤:比如爆炸伤以及几例截肢伤。

在受冲突影响的国家,所有医学院校必须把战伤治疗作为必修课,通过向我们这样的医生传授这类技术知识来提高我们挽救战伤患者生命的几率。我们的职业可能会让人有极大的挫败感,在面临武装冲突的阴影时更是如此。

有时,我们最多只能缓解患者的疼痛,让他们有尊严地死去。但事实上,早在患者被送到我的手术台之前,他们的尊严就已遭到践踏。武装冲突最是擅长夺走人们的尊严。它们首先侵蚀人们的生计和赖以生存的各种服务,然后悄悄夺走他们及其亲人的生命。有时冲突过后,民众的人生只剩一片狼藉。

冲突给世世代代的民众留下了永久的伤痕。令人遗憾的是,还有更多的男女老少也注定会加入受害者之列。如果不在全球和地方层面采取政治行动,这些人的命运将依然悲惨。

当我站在急救室里给那些满身弹痕或是被严重炸伤的伤者做手术时,我偶尔会希望能有一些战乱国家的政要陪我一起做手术。如果每天面对人类因战争付出的最赤裸裸的代价——鲜血的代价,他们的决策是否会有所不同?

到目前为止,我在职业生涯中所见到的各种悲剧已经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与我的许多患者不同,我的伤痕是肉眼看不到的。从业二十年,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事情本不需要非到如此地步。"

作为一名战伤外科医生,我立誓要竭尽所能缝合伤口,救治伤者。然而,在放眼当今世界形势时,我担心我和同事们的努力仍旧会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赛跑 。我们永远无法治愈人类的相互厮杀。

 最初发表于"汤森路透基金会"网站

作者马尔科•巴尔丹医生是一名资深战伤外科医生,在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工作已有约20年。2017年2月底,他应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请求对加沙进行了访问,负责将战伤外科手术相关内容纳入加沙各大著名高校的课程中。